保罗·塞尚，不被统治的孤独者

　　■全东语

　　“亲爱的左拉，今天我终于提笔，依照我的惯例，首先，从地方消息开始说起：一阵狂风吹过，城中下起大雨，亚尔克河岸的微笑，越显丰富，如同山脉，我们的绿色平原洋溢着春意……”

　　19岁的男孩提笔写下诗歌，寄给远在巴黎的挚友。诗歌热情而跳脱，信里满是期待：“假期你就会回到艾克斯来了，太棒了！我们定下了与以前一样的钓鱼和狩猎计划！太阳神菲布斯乘着金色的马车，我祈求他的光芒普照艾克斯。保罗·塞尚1858年4月14日于艾克斯。”

▶保罗·塞尚 戴草帽的自画像 布面油画

1875-1876年 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藏

　　1852年，塞尚进入法国南部艾克斯的包彭中学，与同学爱弥儿·左拉成为好友。那一年，左拉12岁，塞尚13岁。1858年，左拉跟随母亲前往巴黎定居，两个好朋友之间开始了长达30多年的通信。那疯狂而又浪漫的青春都热情洋溢地歌唱在这些诗歌里。1871年后，左拉逐渐创立了他的自然主义文学思想体系，成为文化的先锋人物，年少同伴间功成名就与失意落魄的巨大落差，也在这些通信中拉锯。直到1886年4月4日爱弥儿·左拉给塞尚的信中提到他的新作《杰作》，两人之间的通信戛然而止。左拉以塞尚为原型在他的自传体小说《杰作》中塑造了一个失败自杀的画家形象，深深地伤害了还在痛苦中摸索和追寻的塞尚，断绝了从年少时代就开始的友情。

　　1861年，22岁的塞尚到巴黎的苏威士学院学画，左拉对他的艺术追求给予了很大的鼓励和支持。在巴黎，塞尚通过左拉认识了印象派画家毕沙罗、莫奈、雷诺阿以及爱德华·马奈等。但由于性格和艺术态度等原因，塞尚与当时巴黎艺术家圈子总是有些格格不入，也经常逃离巴黎。1874年和1877年，塞尚参加了两次印象派的展览，但是他的作品并没有得到印象派画家们的认同。事实上，塞尚从来就不是印象派画家，他远远不满足于印象派捕捉自然光影的画法，他认为纯粹的光影画面是虚渺闪烁的，他想要更多的追求画面的坚实和永恒。他是印象派的另类，而左拉是印象派的坚定支持者甚至是这场艺术运动的发起者之一，这也使得塞尚在精神上越来越孤独。但是他与左拉的少年情谊依然将两人温暖连接，塞尚在信中向好友倾诉孤独与困惑，也畅聊艺术创作的感悟，同时寻求经济和生活上的支持。1885年，塞尚在给左拉的一封信中写到：“我很弱小，帮不上你什么忙。既然我肯定会在你之前离世，那我会在天上为你留一个好位置。”这是一个卑弱的人对关照他的极富盛名的密友真诚而又心酸的情感表达。不幸的是，塞尚的预言错了，1902年左拉煤气中毒身亡，比他先去了天堂，塞尚没有参加葬礼。不过，左拉也会在天上为他留一个好位置吧。

　　1894年，由于母亲去世，塞尚离开巴黎回到艾克斯。家乡的维多利亚山是少年时期眺望和慢游之地，塞尚一生创作过36幅《维多利亚山》。有一幅正面远眺的角度，山岭遥远，前景的松枝如云朵翻卷在山顶的天空，展现出难得的浪漫丰富又兼顾严整的构图框架。绿色和黄色的大地和房舍切分成几何块面延申开去，把褐色和蓝色对比形成的山体推向远方。笔触排列规整中有变化，色彩对比单纯坚实，展现出全新的探索和表现。

　　1910—1911年，英国艺术评论家罗杰·弗莱在伦敦举办了“马奈和后印象主义画家们”的展览，保罗·塞尚是展览的重要艺术家之一。后印象主义从而确立了在西方艺术史上的地位，塞尚终于迎来了他的时代，在他去世五年以后。

保罗·塞尚 苹果与橘子 布面油画

约1899年 法国奥赛博物馆藏

保罗·塞尚 大浴女 布面油画

1900-1906年 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藏

　　这幅《苹果和橘子》的静物，以它丰厚的不可言表的美验证了塞尚“我要用一个苹果震惊巴黎”的豪言壮语。桌子和器物的透视角度稍有夸张，桌面和桌布向前倾斜，目的是为了更完美地展示苹果和器具。有花色的暗调背景突出了白色的桌布和托盘、水罐，使其坚定有力地抓住观者视线。每一个苹果和橘子的色彩调和都是那样的深思熟虑，桌布的褶皱呈现几何的块面， 如石膏般的坚实立体，完全摆脱了古典主义以及印象派的纺织褶皱细腻轻柔甚至薄透的质感，有着埃尔·格列柯般有力的表现性。

　　罗杰·弗莱在致《博灵顿杂志》编辑部的信中评价到：“每一个色调和色彩间的关系，都是精心挑选，且以一种不可错的术语加以陈述。”塞尚对后来的现代主义艺术如立体派、野兽派等等都影响深远，被誉为“现代艺术之父”。

　　1906年，艾克斯图书馆为爱弥儿·左拉立了一尊雕像。塞尚在揭幕仪式上痛哭不已。是为了左拉的离世还是友情的断绝？或是为了那更深更深的孤独？他说：“孤独对我是合适的东西，孤独的时候，至少谁也不能来统治我。”塞尚在这一年去世，或许，去了天上左拉为他留的那个好位置。